对话科幻大咖｜罗伯特·索耶：去成都吧，你会见到全世界最棒的科幻迷
编者按
今年10月，世界科幻大会将在成都举行，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幻迷与科幻作家们将在成都相聚。
科幻盛会将至，红星新闻特推出“对话科幻名家”系列，访谈世界知名科幻作家，今天我们对话的是加拿大著名科幻作家罗伯特·索耶。
毫无预兆下，电光火石间，全世界所有人在同一秒陷入昏迷，四千万人因此丧生——车祸、坠机、手术事故……这场全球大昏迷持续了2分17秒，在这短短的2分17秒里，绝大部分人在昏迷中“看到”了自己未来生活的浮光掠影。
《未来闪影》剧照这就是曾风靡一时的科幻美剧《未来闪影》的背景设定。在剧中造成这场大昏迷的“罪魁祸首”，是欧洲核子研究中心(CERN)启动了大型强子对撞机，试图搜寻传说中的“上帝粒子”——希格斯玻色子。
该剧播出不到3年后，2012年，现实世界里的欧洲科学家们宣布：他们真的找到了希格斯玻色子。希格斯机制的提出者们因此获得了2013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，《未来闪影》也因此被科幻迷们奉为“科幻神剧”。
欧洲核子研究中心(CERN)实验室
这部神剧改编自加拿大著名科幻作家罗伯特·索耶的同名小说。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专访时，索耶说，如果40年前、刚开始全职写作的他能在“闪影”中看见自己在成都参加2023世界科幻大会这一幕的话，“我会更早地感受到充沛的希望与闪耀的幸福。”
罗伯特·索耶通过视频接受采访
今年10月，罗伯特·索耶将第五次来到成都，第一次在成都参加世界科幻大会。今年1月他特意更新个人博客，发布了关于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会的相关消息。“我太期待了。”他说，“非常想念我的老朋友们，也期待认识新朋友。”
“很高兴我的写作生涯将告结束”
40年前，23岁的罗伯特·索耶开始尝试以全职作家的身份谋生。他自幼便对科学充满兴趣，痴迷于恐龙和外太空。他著名的“恐龙文明”三部曲，主角便是智慧如人类的恐龙们。
索耶的“恐龙文明三部曲”原著封面
但在他全职写作的头几年里，罗伯特·索耶并非一开始就致力于科幻创作，他为加拿大和美国的杂志撰写各类专题文章，主题从计算机到个人理财不等。
1988年，索耶的长篇科幻处女作《金羊毛》（Golden Fleece）出版，他也随之在科幻界崭露头角。《金羊毛》之名取材自古希腊神话——黑海岸边的英雄伊阿宋为了夺回王位，乘着一艘名叫“阿尔戈号”的船前往科尔喀斯，寻找传说中的金羊毛。
在索耶的科幻小说里，一万多名地球人乘着星际飞船“阿尔戈号”前往遥远的星球科尔喀斯，寻找新的家园。在漫长的旅途中，人类主角发现掌控飞船的超级电脑正酝酿着一个巨大的“阴谋”，而地球此刻已经彻底毁于核战争……
“在我出生的上世纪60年代，世界还笼罩在冷战与核武器的阴影下。”索耶说，“你在许多科幻小说和电影中都能看到这道阴影。”如今，过往的阴影从未完全消除，新的威胁已来到我们左右——全球变暖、局部战争、能源危机、人工智能……
科幻电影《沙丘》的故事背景是消灭了人工智能的世界
在索耶的《金羊毛》中，居高临下的人工智能“杰森”想要控制一切，甚至不惜杀人。在最近的新闻中，一名比利时男子在与聊天机器人密集对话后被“鼓励”自杀。
有前瞻性的人们已从中嗅出了不详的味道。科技大佬们联合发出公开信，要求暂停训练比GPT-4更强大的AI系统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于3月20日发出呼吁：各国政府应就AI发展毫不拖延地实施全球伦理框架。
（据图虫创意）
“我有一个资深律师朋友，相信自己5年之内就会失业。”索耶说，“他工作的核心价值就是经验和专业性——为客户做数据搜索和案例比较，从中寻找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。他做这些事情收费很高，而ChatGPT免费且效率更高。”
暂不论AI能否最终产生意识，罗伯特·索耶说，最现实的问题就是很多人将失去赖以谋生的饭碗。“我很高兴我的写作事业已经基本到头了。”他说。
自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以来，索耶已出版了25部长篇科幻和大量中短篇科幻小说，获奖无数，更是迄今为止获得过雨果奖、星云奖和坎贝尔奖、实现“大满贯”的八位科幻作家之一。
索耶个人网站上的部分获奖照片此外，他还获得过中国、日本、法国和西班牙等国多个含金量极高的科幻奖，并16次斩获加拿大科幻小说“极光奖”。2007年，索耶被中国读者评选为银河奖最受欢迎的外国作家。
如今，这位中国科幻迷最爱的作家说，如果让ChatGPT写一本索耶风格的小说，对人工智能来说轻轻松松，尤其是他曾经写了那么多作品，可供AI“参考”的语料十分充足。
索耶的“原始人类三部曲”原著封面
尽管如此，索耶对未来并不悲观。“二战结束后直到今天，虽然地球上仍有大量核弹头，但人类仍控制着事态。核能发电给我们提供巨大的能源，关键是有效控制与合理利用，以及随时随地保持警惕。”
数字生命不是人类进化的方向
点开罗伯特·索耶的个人官网，一路下拉，越过那些有着恐龙、飞船、原始人类、异星的封面，越过他获过的一大堆奖项，你会在首页最下方看到这样一行字——
“这是第一个由科幻作家创建的网站，创建于1995年6月28日，最近于2023年4月6日更新——你是该网站第1085231位访客。”页面底部还有一个网站LOGO，索耶告诉记者，这个图案是一位艺术家朋友为他画的，“一半是三叶虫、一半是机器人，很可爱吧？”
曾活跃于史前海洋的古生物，和属于科技未来的人造物，以萌趣的方式结合在一起。生命与科技，也是科幻作家们几乎永恒的创作主题。
罗伯特·索耶于本月发布的最新科幻小说“The Downloaded（下载）”，同样围绕着这两个核心主题展开。在这部小说里，人类已经纷纷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了元宇宙中，开启了另一种生活方式。但是突然之间发生了巨大变故，一些人永远消失，另一些幸存者不得不回到现实世界……
这部小说的创意，来自索耶自己在疫情期间的感受。“疫情发生前，我们可以自由地碰面、聚会，相互接触，拥抱所爱的人。然后这种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生活遭遇了巨大冲击，许多人只能在网上联络。所以我想——如果有一天人类只能以数字方式生存，永远不能回到真实世界呢？或者当他们已经习惯了数字生存之后，又突然被迫重返真实世界呢？”
他的感受和感想不止于此。“几十年来，科幻作家们早已一次次描绘过各种可能到来的瘟疫，但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，世界依然毫无准备。人们从不吸取教训，这一点几千年来都没有改变。”索耶说。
还有一点也不曾改变：无论互联网能提供多少便利、电子游戏多么刺激，什么也不能取代真正的人与人之间的连结——欢笑碰杯，四目相对，倾听耳畔传来的轻柔呼吸……”数字生命从来都不是人类进化的方向。”索耶说，“在这个人工智能突飞猛进发展的时代，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应该去重视人的贡献、人的价值。”
“未来永远存在变数”
在本文开头提到的美剧《未来闪影》中，还有一小部分人在昏迷期间什么也没有看到。醒来后，他们渐渐意识到：这很可能是因为在那段未来里，他们已经死了。
有些人因此而提前放弃，也有人选择放手一搏，给自己的未来制造变数。
《未来闪影》剧照罗伯特·索耶说，他也会选择后者。“看到希望，就充满希望；看到危险，就努力避免，无论怎样都不要主动放弃。”他说。“更重要的是，不确定的未来或许会被改变，但活在当下、珍惜当下，才是我们最应该做的事情。”
《星球大战2：帝国反击战》里，尤达大师对天行者卢克说——“未来永远存在变数（“Always in motion is the future.”）”罗伯特·索耶也说：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宿命论者。“我相信不仅个人能塑造自己的命运，人类也能塑造自身文明的未来。
《星球大战》里的尤达大师
他也并非是全然的乐观主义者。“优秀的科幻作品中关于文明崩溃的生动描写，总能令我感到不寒而栗。”索耶提到另一位加拿大著名作家玛格丽特·阿特伍德的代表作《使女的故事》，2017年由小说改编的同名美剧播出后也十分轰动。这部典型的反乌托邦小说，就描绘了一个女性备受摧残压迫的“未来世界”。
但至少比他的好朋友刘慈欣乐观。“大刘在《三体》中提出的‘黑暗森林’理论实在是非常黑暗。”索耶笑道，“我个人认为，一个能在宇宙中长期生存且发展出高度文明的种族，应该都是崇尚和平的。换句话说，一个相信善意与合作的文明，才能最终胜出。这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同样道理。”
《使女的故事》剧照他热切盼望着今年10月在成都与刘慈欣以及其他的中国朋友们重逢。“这次疫情让我更清晰地意识到：哪些朋友是我仍然思念和想见的，哪些人是我愿意一起共度时光的。”索耶说，“疫情之前，我满世界地参加各种活动，积极又忙碌。疫情让我学会了做减法，把越来越少的生命留给最珍惜的人。”
成都的古老文明同样吸引我
今年63岁的罗伯特·索耶和妻子没有子女，也没有养宠物。他并不害怕变老。“我的父母颇为长寿，并且直到去世前都神志清醒，没有得阿尔兹海默症什么的。所以我想我应该大概率也会这样健康地老去。我们现在这套公寓已经住了20多年，再住个20多年，就去养老院好了。”
与生命的自然流逝相比，硬科幻流派在北美的不断“式微”，似乎更令他感到难过。“这真让我心碎，让我心碎。”索耶说。
被中国科幻迷誉为加拿大“新生代最硬核科幻作家”的德里克·昆什肯（Derek Künsken），其首部长篇科幻《量子魔术师》一经推出便广受好评，作家本人也曾于2018年来到成都和中国科幻迷们见面。
昆什肯在成都的见面会现场
罗伯特·索耶告诉红星新闻记者，虽然昆什肯的硬科幻作品非常优秀，但实际销量并不如他写的奇幻和恐怖惊悚等类型小说。“所以他现在更多地转向了奇幻和恐怖小说的写作。”索耶说，“因为奇幻小说更好卖，这就是现实。”
这同时也是索耶尤为看好中国科幻未来的一个原因。“我数次来到中国，所遇见的无论科幻作家还是科幻迷，他们都对科技和科技可以塑造的未来充满兴趣。尤其是成都的科幻粉丝们，认真、羞涩又热情洋溢。”索耶说，“作为一名科幻作家，我迄今从未在任何一个别的城市感受到过如摇滚明星那样的追捧，这令我深感荣幸和温暖。”
他常常对自己在国外的朋友和粉丝提起这些见闻和感受，“我跟他们说，去成都参加世界科幻大会吧，你会见到全世界最棒的一群科幻迷！”
除了这座城市的热情、浪漫与科幻氛围之外，悠久的历史感也是成都深深吸引罗伯特·索耶的一个重要因素。“我对考古，对人类古代文明的物质遗存也很感兴趣。在加拿大，几百年的历史就算非常古老了，但当我走进金沙博物馆、三星堆博物馆的时候，我看到的几千年前的遗迹与文物，这太让人沉醉了。”
短短数日的科幻大会 也可以是永恒的
罗伯特·索耶在自己官网上写过这样一段他心目中有关科幻之魅力的阐释——
“科幻是‘分形的’——小到一个人、一个家庭、一个社区、一个城市、一个国家，大到地球、太阳系、银河系、整个宇宙甚至多元宇宙……都可以写出引人入胜的故事。再没有其他文学类型拥有这样无与伦比的缩放功能，而我想要从所有维度和空间尺度，享受科幻带来的这一超级特权。”
分形（Fractal）一词源于拉丁文形容词“Fractus”，本意是不规则的、破碎的。20世纪初，英国数学家刘易斯·弗莱·理德查森在研究英国海岸线的时候发现：一条海岸线的长度，取决于测量的精准度。考虑到海岸线被冲刷成的不规则图形，你采用的测量仪器越精细，这条海岸线就越长。
弯弯曲曲的海岸线、起伏的山脉、晶莹的雪花，变幻的浮云、蜿蜒的河流、纵横交错的血管、满天灿烂的繁星……它们都是“分形的”。
一花一世界，一沙一天堂，掌中握无限，永恒一瞬间。细节没有尽头，一个原子之内都有宛如恒星系一般的构造：原子核居中，环绕原子核的电子在它们幽灵般的“星轨”上不断闪现和跃迁……
“2023成都世界科幻大会为期数日的举办，在人类文明长河中不过一瞬间，但从分形的角度来讲，它也可以是永恒的。”索耶说。“对于很多开始爱上科幻、阅读科幻的年轻人来说，这次大会的某些瞬间将会在他们心底播下一颗种子，也许是某场讲座，也许是一段对话，或一个难忘的细节。这些种子可能长成参天大树，长成宇宙飞船，长成一个更精彩的未来世界……我热切期待着和你们的再次相会。”
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编辑 乔雪阳